伟大的战士若不是死在战场,那么往往是两种情况……要么变坏,要么发疯。
所幸令人尊敬的仑德特里安陛下两样都不是。当侍卫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倒在王宫的寝室……严格来说,发现他的是受到召见的圣女安尔谢姆。有一段时间,整个威斯马都充斥着对这女人的不信任,直到大臣克拉姆修得出面为其名誉澄清……大臣向所有人宣布,他亲眼所见的,杀死我们令人尊敬的国王的刺客从王宫窗户翻出去,展开一对龙翼略过威斯马上空,最终消失在了云巅之上。
派遣刺客也是战术的一部分……邪恶可怖的格伦斯内尔选择用这一“下三滥”的手段除掉伟大的仑德特里安,正是这位皇帝英勇无匹的绝好证明……连巨龙也不敢正面面对他!
至少威斯马皇室希望民众们能接受这个说法……歇尽全力的将这悲伤的消息传达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里去。就连那个一星期要醉上八天的伙夫, “胖子”道格雷也主动将那甜美的液体收到床铺底下去……这些士兵们争取到了为英雄架棺的机会。失去国王的悲伤和这份特殊的荣耀落到自己肩上的喜悦,令这群不善言辞的汉子们围坐在床边,好几个钟头也不说出一句话来。
终于临到这一天了……伟大的仑德特里安的棺木将移出威斯马,前往国王谷的最深处,王家陵园安葬。
整个王国的臣民……不论性别,不论出生,甚至不论你是否是一个人类。在天亮之前,哀悼的群众便已自觉在送行道两旁,井然有序的排列起来。人们都挂着一幅痛苦却要强做坚强的表情,一动不动的等待着国王的棺木从眼前运过。
那尊漆黑的棺材乘着第一缕升起来的阳光,从王宫中被缓缓运出……最先踏过群众悲痛目光的是皇家骑士们。和往常一样,在马背上昂首挺胸,将武器高高的架起在胸前。但有别以往的,骑手和马匹身上披着的不再是程光瓦亮的铠甲。他们都罩着漆黑的,长长的袍子,甚至都从马肚子边儿上垂下来,拖到地上去了。不论人或是马,都紧绷着一张脸,眼睛丝毫不离开他们要行走的路前方……除了哒哒的马蹄声,没有一丝声音响起。骑士们紧蹙眉头,俨然一副国难当头大事不妙的苦样。
随着送葬骑士后头,一位少女身着黑袍,那袍子正笼在她的女式铠甲上。少女靓丽的面庞此刻正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圣女安尔谢姆获得了为国王掌旗的无上荣誉,这意味着她的身份已是正式得到了仑德特里安皇室的承认。自此往后,威斯马无人再怀疑她受到神启的圣女身份……少女垂着头,一副哀愁的模样。大概正为这伟大国王忽然的离世而悲伤。威斯马的国旗正卷在杆上,被少女抵在肩头。往后她还会无数次的挥舞这柄旗帜,让玫瑰十字徽乘风飘荡,就像在风中鼓动火焰。
但今天,这旗帜直到最后也没有被张开。
圣女的身边跟着大臣克拉姆修。二人的马匹并肩抵踵,但却一句话也没有向对方说。大臣也低垂着脑袋,仿佛心事重重。这两个人都从人民的眼中走远,他们身后跟着的便是那伟人的棺木。
那是一尊漆黑精致的棺材……让最好的匠人用最好的木料,耗费了无数的血和汗水……能让自己的手艺陪伴国王走过最后的一段路程,这本身就是无可比拟的荣誉。而那匠人甚至还获得了为国王架棺的机会,他正和那些士兵一起,高挺着胸膛,死死的拽着棺材的一角,挂着一幅既骄傲又痛苦的复杂表情。
棺材刷着深漆,在阳光下显得油亮亮的。因着大臣的要求,这棺木被做成了一尊四四方方的模样……像个不吉利的匣子。没人了解为什么要做成这副模样,也没人敢去揣测……但当他们看到那棺材被众人架着,高抬着从每一个人脑袋上掠过去的时候,便能立刻明白了大臣的良苦用心。
那棺材仿佛一座高耸的塔,每一个仰望它的人都不禁缩了缩身子……在英雄的遗体前,甘愿躬身曲膝。就像那些武僧巡礼者们矗立在拉霍斯圣所之前,将自己的存在缩到不能再缩小,心甘情愿的衬托启迪者的伟大。
国王在这一刻成了整个威斯马的拉霍斯圣所。每一名在场的民众都自愿蜷曲起来,在这伟大的遗骸前贬低自己。
这时刻庄严肃穆……但道格雷却从中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架棺队伍每走一步,道格雷的耳边便传来一阵什么液体逛荡的响动……道格雷在受伤前曾是一名斥候,在膝盖中了一箭以后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当了厨子。虽然已无法在林子里上蹿下跳,但他的耳目仍清晰明亮。这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像极了将一种黏度很高的酒装上半瓶子,挂在腰间走路的时候,便会这样咣当咣当的晃动起来。
道格雷有些生气了……为了这一刻,他已经三天一滴酒都没有碰了。但在这严肃的场面下,却有人偷偷的藏了酒!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被原谅的小事!就算那个混球儿没有被追究责任,道格雷要是知道是谁如此大胆,在这神圣的仪式结束后,是一定会将他捉来,暴打一顿的。
但他仍架着国王的棺材……道格雷只能咬着牙,忍受着那有些滑稽的液体逛荡声在耳朵边不住的晃悠着。在仪式结束前,他连抱怨一下都不可以。
于是棺木便稳稳的从威斯马城中穿过……每一个威斯马人都挺立于前。最后,这尊伟大者的容器被装上停在城前的马车。由皇家卫队负责将其送往国王谷深处的陵园。
道格雷的工作到此结束……虽然只是短暂,且仪式性的送行。但仍令这位老兵非常的满足,这件事能成为他下半辈子,甚至他儿子吹牛的资本……除了那不庄重的声音令人非常的不爽。但道格雷花了好几天也没能查出来到底是哪个混球敢做这么失体统的事儿来。
仪式的最后,圣女在仑德特里安的棺木前发表了那场知名的,鼓动人心的演说……在之后的几年时间,这名少女领导着威斯马的人民,对抗邪恶的巨龙军团,直到因陷害而死……大概是因为仑德特里安的死将这场战争的负担全挑到了少女稚嫩的肩上,为国而战让威斯马的人民无暇顾及其他。
比如说,那支护送国王遗体的骑兵队始终没有回来这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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